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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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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三章

妮妮以楊太妃與她投緣為由留在宮裏, 確實沒少去叨擾楊太妃。不過她為人機敏,也給在宮裏過著孤寂生活的楊太妃帶來了不少樂趣。

她正是試婚年齡,是以楊太妃有心做媒, 本想問及她是否有中意郎君時,卻在禦園中先一步瞧見了阿琛與她同坐一處的畫面。

秋日的禦園金黃一片,簌簌風中飄下落葉,似金蝶一般。少年與少女挨在一起,仰頭欣賞金秋, 那漫天飛舞的金蝶似是在盛讚他們的好年紀,好青春。

綠鬢紅顏時的情意,都是讓人羨慕的。

當初讓妮妮進宮, 不過是硯夕的權宜之計, 如今妮妮在宮中住下來,這在楊太妃看來, 怕是相王府有意為之了罷。

那日, 演武場上阿琛非要拉上妮妮一道試禦馬負重, 又讓楊太妃看到了二人同乘一馬的情景。這便再次讓她確定了心中所想並沒有錯。

給妮妮說親,她不插手為宜。

近來妮妮雷打不動地到楊太妃宮裏請安,楊太妃就道:“其實你不必整日來看我, 多陪伴聖人才是。”

妮妮接道:“這是聖人的旨意。”

阿琛有自己的小盤算。倒不是他覺著當皇帝是天下第一好事,不過是知曉楊太妃為人謙讓,當初若是她和寧王堅持, 的確輪不到他搬到宮裏來,因而朝裏朝外對她多有敬重。重要的是, 阿琛哄好了楊太妃, 妮妮才能順理成章留在宮裏陪他。

楊太妃聽罷,笑得兩眼見了縫:“聖人年紀小, 就這般細心。”

妮妮也跟著笑,笑完才道:“我日日來給太妃請安,太妃別嫌我煩才是。”

楊太妃又笑了:“怨不得相王妃喜歡你,嘴甜得很。”

正如硯夕所說,楊太妃在宮裏的日子多是平淡,自從寧王主動去守皇陵,她一直都* 是簡潔樸素地生活。若不是妮妮來了,她必定要這樣簡單地度過餘生。

不過,賢太妃的心氣一向比她高,恰好晉王有幸登位,賢太妃雖無太後之尊,卻有太後之實。偏不巧,沒過幾年好日子,賢太妃便痛失親子,她幾次險些一口氣上不來,就跟著去了。

按說楊太妃因寧王的腳疾會永遠低賢太妃一頭,這次新帝落到了阿琛頭上,她該慶幸這個女人依然無能。可她更痛恨阿琛。

她心裏不痛快,就要變著法地洩憤。她是天保帝生母,又有太妃之尊,宮人們不敢怠慢,只得忍受她怒火下帶來的苛責。

她幾次三番拿宮人出氣,之後又轉了心思去慫恿楊太妃:“今上不過藩王之後,哪裏比得上德宗帝所出的四郎?你當真願意讓四郎苦守皇陵一輩子?”

鹹亨帝崩時,寧王已經被議過新君人選。楊太妃為寧王親母,哪裏有不愛護自己親子的道理?她不過是礙著寧王腳疾行動不比常人伶俐罷了。若是讓他成為居尊夷夏的君王,一個腳疾便是日後所有的談資。與其如此,倒不如去守皇陵,也落得個自在的日子和謙讓的名聲。

依著序齒,寧王行四,晉王行五。賢太妃當日防賊似的防著寧王,生怕朝臣選他為新君,如今又重提舊事,安了什麽心,楊太妃早已曉得。

只是她素來不是針鋒相對的人,便同賢太妃語重心長地講:“如今新帝登基,天下歸心。不合時宜,有失體面的話,莫在說了。”

賢太妃攛掇未成,並不甘心,便大肆散播今上不過嗣陳王之子不配登位的話!

世人皆知阿琛出自嗣陳王府,唯獨阿琛尚不知情。跟在他身邊的人並非有意隱瞞真相,不過是顧著他驟然離開相王府住進宮城裏已心有不滿,此時再讓他知道他是經由過繼才入了相王府的人,又因此才得以入宮,怕是又會引發一場風波。

旁人盼著能成為天下之主,阿琛卻並不以此得意,若非容牧跪下來求他,他指定能鬧翻了天。好容易給他哄踏實了,卻不期然讓他聽到了真相。

這不免讓阿琛懵了。這比他聽到自己即將要君天下時還要震驚!

幾個宮人收了賢太妃的好處,借著給紫宸殿打掃的機會,佯裝無意實則有心,就把這事抖在了阿琛跟前。

相比阿琛的怔楞,妮妮已經氣憤到炸開了天靈蓋,頭一個沖上前去斥責:“憑你們也敢議論君王!還不退下!”

再一轉頭看阿琛,他的眼神裏如被狂起的沙塵覆蓋,再沒有了光亮。

他應該是沒當帝王的天分,學不會喜怒不形於色,因而控制不好心緒,但凡有個不如意,全都表現在了臉上。

內臣見勢不妙,忙道:“陛下,前日您吩咐要的字帖,弘文館已經送來了真跡。”

妮妮從不曾在讀書寫字上有過主動上進,這次卻說:“我想看。”

阿琛哪裏還有心思想去看書法真跡,也沒了要兌現給妮妮看真跡的諾言。他稍微神思回轉後,滿腦子的疑惑:他心心念念的家怎麽就從相王府變成了嗣陳王府?

難怪他爺能輕易地把他帶進宮來,難怪他娘不來看他!

他喊了那麽多年的爺娘,就這樣把他一個人扔在了宮裏!原是他並非他們親生。

可他還是不願相信,於是他沖妮妮說:“你告訴我,他們說的不是真的。”

妮妮的沈默讓他的思緒再度混亂。偏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他和嗣陳王府的丁點瓜葛。

他如今也就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而已,即便兩歲時被抱到了相王府,又如何記得起從前在嗣陳王府上的舊事。他能有的記憶全都落在了相王府,母親給他梳頭時總問他頭皮疼不疼?母親做的鱖魚香嫩爽口,母親因他逃學被氣病了,母親一個眼神父親就不說話了……

種種回憶像一把又一把巨斧朝他劈來,只把他劈得眼花繚亂。原來,這一切都是假的。

“嘩啦”一聲,禦案上的文具被他揮落於地。貢給帝王的禦用之物做工精良,無可挑剔,在他的怒火下毀於一旦。

殿內的內噤若寒蟬。連妮妮也沒了方才訓人的囂張氣焰,她從沒見過阿琛發火,這次真真切切被他嚇到了。

除此之外,她不知要如何與他解釋,因此緘默於口。

她總不能去告知他,他的親父曾對他不聞不問,卻在他登上大寶前在相王府外肆意胡鬧,仗著新君親父的身份,以期得到更多榮耀。

在他反覆追問下,妮妮只說:“姑姑整日落淚,大約是睹物思人,之後就搬出了延福堂,一人獨住。”

阿琛正是憤恨之際,並沒有細想這幾句話,只是獨自在一人癱坐在禦案前。起初內臣不敢移動他,又不好讓他這樣不顧身份體面地坐在地上,就只能小心地把他攙起來。

妮妮擔心他會使性子,即使害怕,也楞是壯著膽子留下來了。同時讓人傳信給相王府,讓相王盡快進宮來,別是這小祖宗鬧得不可收拾失了朝廷體統。

中秋過後,晝短夜長變得越來越明顯,容牧趕到宮裏時,宵禁的鼓聲已經響了起來。

容牧早知阿琛得知真相會情緒波動,卻不想他會知道得這樣快。

往日阿琛盼著容牧進紫宸殿,這次卻沒從他眼神裏看到絲毫喜色。

妮妮端著茶上前,阿琛接過之後反手就砸了,如同禦案上的名貴文具一樣,產自越州的青瓷盞也碎了一地,連帶茶湯也灑了一片,水磨金磚上有不規則的水跡,映出的人臉有不同程度的猙獰。

與此同時,他憤然道:“朕何時宣人入內了?”

他刻意擺譜,讓妮妮頓感驚詫,擡眼看向他,他卻把頭撇向了一旁。

這世上能敢對容牧發脾氣的人有兩個,一個是硯夕,剩下一個就是阿琛。他對這兩人傾註了大量情感,他們卻全都對他有恨意。

硯夕並非仗著他寵她,而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了,這才不願顧及著他的情緒,以致言語犀利,不願再見他。

阿琛卻是仗著帝王之尊,又與他隔開了血緣至親,便要檢驗他的真心。

容牧看著散落了一地的碎瓷片,一顆心沈如綁著巨石般,生拉硬拽地沈到了湖底。他阻止了妮妮收拾的動作,讓餘人都退了出去。

殿中只剩他二人,阿琛言語中已充滿了挑釁:“宮門就要關了,監國攝政王是要留宿宮中不成?”

阿琛不再像從前圍著他那樣“阿爺”個沒完,這何不是一種成長?

容牧並不氣,畢竟,他是君王。

容牧看著他稚嫩的臉龐和並不穩重的舉止,心下沒底,卻還是耐著心思道:“我來,是想告知陛下,禮部早就在擬小宗入大宗的禮議章程。不過,此事還需陛下定奪。”

其實不光皇室有對血統承繼的彌補措施,民間亦不乏此舉。不過,凡有過繼者,日後不論是讀書或是為官,應報其禮法上的兩親,而非血緣上的兩親。

然而,天家事為天下事,如日後有人以此議論,再生事端,倒不如先有應對之法。

可阿琛在聽到容牧毫無阻攔甚至主動說起時,不禁發慌。此刻他才清楚,他這個涉事人是最後的知情者。

他又有些後悔,把相王待他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情摔得稀碎。真讓他說,嗣陳王生的什麽樣子尚且不清楚,把嗣陳王的人推到他跟前讓他喊爺,他必定喊不出口,卻能肆意把養了他多年的人傷得體無完膚。國之君王,乃一國表率,他能如此,又如何指望他的臣民對他忠孝?

阿琛腦中混亂,突地想起妮妮的話來。這才意識到,自他進宮來,曾經養育他的爺娘再不似從前那樣共處一室。

這時,容牧又道:“不過,得等陛下親政後才能決斷。”

語畢,他彎下腰來,慢慢撿拾起水磨金磚上的青瓷片,之後端著滿滿一碟碎片,細看後續道:“這茶盞我收下了,獨一無二。”

阿琛紅了眼眶。

他打小就愛哭,好容易有了幾分少年氣,卻依然沒改了這習慣。

容牧本想像先前那般幫他把淚擦幹,卻終是止住了擡到半空的手,轉而端住了漆盤。

他從殿內出來的時候,殿內的阿琛又一次癱坐在地。

妮妮追著容牧,尚未等她開口問,容牧已道:“你去看看他吧。”

妮妮點點頭。

任是阿琛向他捅刀子,他也做不到對他放之不管。於是,他叮囑妮妮:“如有意外,立刻報我。”

妮妮立刻答應了一聲。

阿琛能有什麽意外,不過是抓著妮妮的手不讓她走,他此刻已經怕極了,幾近懇求:“你別離開我。”

出意外的是容牧。他端著那碟碎瓷片,就如同端著他碎掉的心。

也不知走到了哪,他忽然就覺天旋地轉,再不知東南西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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